悲情城市丨越輕描淡寫就越凸顯悲情恐怖
《悲情城市》初於1989年上映,2023年帶來4K數位版本,鄙人到了M+欣賞這套被譽為「可能是台灣電影中最重要的電影」,觀賞途中及散場時,不難理解大多數人都是衝著梁朝偉而來的。當時的梁朝偉確實相當迷人,只要有他的鏡頭就相當賞心悅目。
似乎有點跑題,讓我們重歸《悲情城市》。相信這麼多年,研究和評論《悲情城市》的人絕不少,我在撰寫這篇文章時並沒有刻意去看其他人的評論,因為想要將自己看到的、所思所想傳遞出來,若有一絲混雜他人想法,那就覺得文章不屬自己了。
在我看來,《悲情城市》做得最出色的有三點:以一個普通家庭角度窺探當時整個台灣的環境;起用梁朝偉並設定了他作為聾啞的老么;承接著梁朝偉聾啞的設定,以紙筆字句作為過場的剪接,以下將逐點解說。

林家視角定調悲情家族 哀調延及整個城市
《悲情城市》以林家視角,敘述了一個尋常家庭「林家」在大環境下的無奈與無力。林家在九份經營小酒家,設戲院,林阿祿有四子,大子林文雄(陳松勇飾)為人剛烈,比較老粗;二子林文龍在戰場上行方不明;三子林文良在中國大陸經歷戰爭返台後精神失常;四子林文清(梁朝偉飾)自幼意外失聰成了聾啞人士。
從四子狀況便可知林家一族雖是名士(當地有名之士),但家族命途多舛,這已為「悲情城市」定調,作為地方名士,有四子的家庭尚且如此,其他無力、窮困的家族豈不是更難捱?
影畫中並無過度著墨政治環境又或是什麼大人物,只有從上述林氏四子的日常生活中,側面描寫或隱約透露一個高壓環境,就算有直抒胸臆也只是一句帶過,最深印象當數林文清一眾友人把酒暢談,講到國民政府不當台灣人是自己人;日本軍政府也只是來壓榨,到底當地人算是啥?
但也馬上過場,喝酒不聊政事。只是林家總難避免與政治扯上關係,上海幫與林文良合作過程有磨擦,設計陷害林文良;上海幫與國民政府關係密切,林家子嗣一旦與上海幫或國民政府扛上了,下場也只有……
電影沒有渲染什麼,甚至侯孝賢並不會給演員什麼特寫鏡頭,有一幕戲重複幾遍,陪在林阿祿身邊食飯的兒子,每次都不同人。這種輕描淡寫,將悲情隱沒,卻更反映動蕩時局的無情。
起用梁朝偉作為聾啞的老么 過場剪接天衣無縫
起用當時得令的梁朝偉,自然在於其出眾外貌、於港台兩岸人氣,與其出色演技;梁朝偉也將林文清的氣質演繹得相當入木三分,從電影一開場將相紙交給吳寬美,那種可愛羞澀,到不斷推進那些受煎熬、坐牢房……及至找摯友吳寬榮、搭火車逃亡,及電影海報影全家幅等,每一幕都可謂完全進入角色。
而作為聾啞老么的設定,一則作為孻仔可見本來他的負擔最少,能出去辦相館生意,到後來負擔越來越重的對比;二則聾啞此類缺陷,在當時創作也屬常見,通常生理有缺陷,也象徵心理、精神層面上有所扭曲或有缺陷,這裡可見的是作為聾啞人士面對白色恐怖時所承受的壓力之大,而作為無法出聲沉默一群,似乎也預示了其悲慘命運。

梁朝偉飾演的林文清活在無聲的世界,但電影本身採用了相當多的語言,如廣東話、上海話、日語、台語等,顯示出台灣此地文化多元之外,其背後歷史也相當複雜的議題,亦屬一趟身份認同之旅。
而恰巧聾啞人士的設定,林文清作為愛閱讀的進步青年(大概可以這樣形容吧?),能寫得一手好字,而他本身也與友人透過寫簿子來溝通(雖然總覺得這樣會留下把柄給政府搜捕)。
電影巧妙地利用這一點,以黑底白字演繹一次林文清所寫的句子,從而切入回憶,又或無法從適合時間點交代的事情,都可以透過這樣的方式一一重現,而絲毫不覺突兀,這種剪接只能說配合得天衣無縫。
而《悲情城市》中,常常都出現火車、路軌等意象,潛意識下,總會覺得,到底下一站是哪裡?人生為何總是在旅途上,而若果停留於某一點,總害怕那就是終點。

總體而言,電影結構及其敘事、以至整部電影語言,沒作詳細資料搜集及如論文式的寫作,難以詮釋精準;以上僅是鳳角麟毛的零碎感想,要讓大家見笑。如斯經典鉅作,只有親眼觀賞,才能意會,有些事情只能透過心領神會去感受;就是導演運用獨有技藝,展現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意象,才更凸顯那段歷史時空的恐怖。而文字無法將那已非常非常輕的東西,描繪得很重來呈現各位眼前。